老凳子引出的旧光阴

七墩房子的生活

搬家了，卫生间还需要放杂物的架子。正打算去买，邻居丁荷花喊去她那里看看。她家有很多以前的老凳子，实木的，沉沉的，放厨具、茶具、电磁炉，卫生间里放洗漱用品。

原木的颜色，古旧的记忆，大受启发。

回家忽然想起我也有老凳子呢，是从孩子外公家爷爷家拿来的。不好用，又舍不得丢，堆在车库角落里。

这天早上起床后，就搬出来，洗哦，刷哦，陈年老戛戛好厚，用洗洁精，消毒液，嘿嘿，洗出了木头本色。

洗呀洗，洗出一个腿上有字的木凳：财院13-3-1。

一下子想起这是我第一个住房的余存。

我供职的单位在光华村街55号。这个地址貌不惊人哈，但是说出单位的全名，那就赫赫了：西南财经大学。30年前，我毕业就到财大工作，那时候还叫四川财经学院呢。

1980年代初，还没有私有住房的概念，工作的人，都是公家分配住房。到大学几年以后，我终于得到了人生第一套房子，光华村街55号四川财经学院七墩房子二栋二楼。

七墩房子，是财大的老职工宿舍，一共有七栋楼房，高三层，一个门一个楼梯进出，就是北京话说的筒子楼。七墩房子只分给结了婚的教师，那时我也算青年才俊，通过申请审批，终于在儿子1岁多的时候，得到了二楼的两间。那两间可不是现在意义的一套二，没有厕所厨房，也不能一门关尽。厕所每层楼一个，公用，洗澡也是在厕所里提水解决。

本来七墩房子是没有厨房的，大家都在走廊上烧蜂窝煤。为了解决教职工的生活问题，学校专门拿出资金，给一字形的七墩房子每层都另接出来一个厨房，七墩房子就变成了丁字形。每家都可以分到一个。那时也没有天然气，我们这些有小孩的，就烧蜂窝煤炉子；新婚的，一般都用煤油炉。厨房很小，也很满足啊。没结婚的教职工被分配住在叫黄楼的单身宿舍里，那里演绎了好多故事。有空再摆吧。

那时刚毕业的大学生，每个月50多元工资，算是高工资，但根本没有家具这个概念，床啊桌子凳子啊都是学校借给的。举行婚礼的人，一般就买一对藤椅，高档的再买一个台灯，就表示安家了。学校借给我两张床，一大一小，一个书桌，两个木头方凳，吃饭就在书桌上挪挪，反正也没有什么电视电脑冰箱之类，非常简单，能居住就觉得牛气得很哦。

我们搬过去的时候，儿子正是跌跌撞撞的年龄。学校有个幼儿园，就在七墩房子的另一栋一楼，很近，学生宿舍的床，摆的上下铺，也没有专业老师，找了几个家属看到起。一楼嘛，门口有一个20来平方米的院坝，三合土平了地，也没有滑梯啊跷跷板之类的玩具。幼儿园不管午饭，中午还得去接回来，吃了饭又送回去睡午觉。

每天下午去接儿子，几乎都看到他在院子里跑圈圈，我们都戏称幼儿园院子是华子良跑步的地方。

从邻居到挚友

那个时候，我的邻居就是周舵，她留校工作。搬来不久，有一次看见她在厕所窗子那儿打望，来来去去好多回，有点奇怪，就注意起她来。她住我的对门，她家窗子外面是菜花田，我家和厕所一排，窗外是路。

然后又见她蹲在地上，用两个煤油炉子煮东西，搞刨了。就攀谈起来，

原来她丈夫是峨眉电影制片厂的，搞电影的嘛，出去拍片，那天要回来。所以她收收拾拾，煮煮炒炒，原来她是往路上看归人哦。

我可羡慕她呢，那年头，电影可是最大的娱乐和社会话题，凡是和电影有关的人和事，都要被粉惨。后来我又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学校搞当代文学思潮系列讲座。被禁锢了好多年，改革开放打开了一扇门，终于，可以探索，可以质疑，可以争论，我也刚从学校出来，热情满怀，热血沸腾，我自己讲，也请了好多有名的学者来讲，讲人生，讲情爱，讲兰波，讲萨特，讲各种主义，各种思潮，轰动一时，每次讲座连窗外过道讲台都坐满了人。

由于主持这个系列，我也经常和她探讨，于此成为挚友死党。

小时候写作文，最喜欢搬用“打开尘封的历史”“拂去历史的尘灰”，这些词，以为多老练有深度的，今天洗老凳子，才真正体会这些句子的锐度，洗出凳子上的老印迹，历史自己就回溯了。

凳子洗出木色，摸得到时间的痕迹，小小安排一下，卫生间里放书放杂儿古脑的，养眼，温暖人心。

很牛的苍蝇馆子

现在的光华村街，紧挨二环路，有最昂贵的的商店仁和春天，也有著名的超市麦德龙家乐福，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它列为郊区，而西南财大自己，也已经搬迁到真正的郊区温江去了。

但是过去的光华村，就是乡村，我也宁愿她是乡村。

当年学校旁边有两个餐馆名气很大，针对学校教职工而言哈！一个在学校光华村南一门街对面，叫富贵饭店，川菜馆，菜品相当正宗，价格非常合理，学校的很多系啊教研室啊的活动，都以富贵饭店为基地。有好几年的团年接风告别宴，我们教研室都是在这里完成的。学校南二门还有一个饭馆，叫光华牛肉馆，也很有名气，只卖牛肉，菜品种类繁多，除了传统的蒸炒烧牛肉以外，还有很特别的菜品，比如豆花牛肉，比如脆皮牛肉，比如鱼香牛肉丝，焦烧牛肉、牛肉回锅肉、孜然牛排……都爱吃。好吃得不得了，价钱呢，那是相当地便宜。带川味的烹调方法，与北方的口味完全不同哦。

后来富贵饭店被拆迁了，不知道拆到何方去也。光华牛肉馆倒还健在，最近还和以前的老同事去吃了，味道没变，分量很足，价格也特别公道。还有一个没变的是环境，仍然是十年前的老模样，没有空调，只有风扇，桌子上铺的还是塑料布。吃起饭很热，也许这就是光华牛肉馆之所以名列成都最有名苍蝇馆子之一的特色吧。财大的学生，好多都来过这里，所以又戏称该餐馆为财大第五食堂。学校的外国留学生，一般都在这里解决肚子问题。

乡村小学出才女

我住在财大的时候，傍晚散步的地方是油菜花田，学校大门对面是光华大队小学，是地地道道的乡村小学。

学校很为教师着想，为了培养下一代，花大价钱交了建校费，在草堂寺附近的重点小学草堂小学争得了教师子女的入学名额。每天学校都派车子接送娃娃，几乎住在学校的教职工的子女都在那里上学。

我有一个同事，她的教育方式很特别。她的女儿四岁开始学钢琴，越来越显示出钢琴方面的天赋，于是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女儿都没有上学，就在家里，学习钢琴，文化课呢，那些语文啊数学啊，都是同事自己教。同事有同事的道理，她认为6岁到10岁正是学钢琴最好的时候，到学校去，浪费很多时间，语文数学，基本文化课，可以自己辅导。在家里学习，还可以增加阅读书籍听音乐的时间，对女儿有更大的好处。

于是，她的家学就这样开始了。女儿早上弹琴，下午，她的课上完了，就教语文数学历史社会发展，和孩子一起散步游戏。一晃过去了三年。女儿十岁了，钢琴技艺已经日臻成熟，按照现今的学籍制度，同事必须要考虑娃娃的学籍了，否则上不了中学。

于是，她开始给女儿找学校插班。草堂小学、小南街小学，都不同意她女儿插班，你想，从来没有进过学校，一下子要来读四年级，按部就班的小学教育，完全接受不了，都拒绝了她。

同事并不焦急，她干脆就在学校对门的光华小学去申请了。光华小学前身是苏坡公社光华大队小学，民办的，原汁原味的乡村小学，就是光华村的村办小学，那个时候还没有修二三环路，城市也没有扩展到现在的样子，光华村虽然取消了公社编制，但是还是田野和村舍，村民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户，光华村小，真正农民子弟的学校，没有考虑升学率啊建校费啊插班影响啊，当即就同意了她女儿入学，解决了她女儿的学籍。

光华小学就在光华村街南面的村子里，土房瓦顶，民办教师，一个班最多20个人，比起重点小学一个班60多个人，上起课来，学生老师都舒服，背唐诗宋词声音都大得多。每天上午八点半上课，下午四点就放学，中午还回家里来吃午饭休息。她女儿在那里如鱼得水，老师同学都喜欢她，也不把成绩好会弹琴作为评价人的标准，女儿交了很多朋友，摸鱼跳房扯棉花草，功课轻松，课余时间也多，弹琴学习两不误，每天来来往往自己走，一路蹦蹦跳跳，比起在城里重点小学读书的娃娃，多了好多时间，好多乐趣。

同事女儿小学毕业，顺利考上音乐学院附中，同事让她每天回家。从南门的音乐学院到西门的光华村，几乎穿城，坐车都要一两个小时，附中也给学生准备有琴房宿舍，但是同事就是要女儿自己每天坐公车回家。这样过了6年，高考的时候，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同时也得到了美国著名音乐学院的奖学金，就这样，蹦蹦跳跳的村小毕业生，这次就走远了，漂洋过海，一直读到音乐教育的博士，也经常应邀演出，自己也成了有名气的钢琴教育家。

现在，光华村小早就不复存在了。新来的教职工的子女，很少有人知道曾经的光华村小。一般都倾向于读各种重点小学外语学校去，光华村小，谁还瞧得起呢？但是，从这里走出的才女，却在大洋彼岸焕发光彩，光华村小，就是她的起跑线。